中國園林是由建筑、山水、花木等組合而成的一個綜合藝術品,富有詩情畫意。疊山理水要造成“雖由人作,宛自天開”的境界。
在中國古典園林藝術中,“假山池沼”成為園林藝術不可缺少的部分。而正是這不可缺少的部分成為了中國園林的特點。蘇州園林恰恰是以“假山池沼”的詩情畫意而“甲天下”的。
正如葉圣陶在《蘇州園林》里所說:
“蘇州各個園林在不同之中有個共同點,似乎設計者和匠師們一致追求的是:務必使游覽者無論站在哪個點上,眼前總是一幅完美的圖畫。為了達到這個目的,他們講究亭臺軒榭的布局,講究假山池沼的配合,講究花草樹木的映襯,講究近景遠景的層次。”
蘇州的園林成為圖畫并不是偶然,而是蘇州園林的建造者本身就有很多是文人,其中也不乏山水畫家,而他們對于山水畫的審美意趣卻恰恰造成了蘇州園林疊山的精妙。
從中國傳統水墨山水畫看蘇州園林疊山
一 未山先麓 意在筆先
計成在其著作《園冶》掇山篇中寫到:“未山先麓,自然地勢之嶙?潁還雇臉篩裕?輝謔?橢?勺荊灰頌ㄒ碎浚??掄性疲懷刪凍甚瑁?盎?柿?!幣?眉瞥傻木渥硬⒎橋既唬?瞥殺救恕安回?僖曰婷?彼得髕潯救碩隕剿?婊?幸歡ǖ睦斫猓??瞥殺救艘膊環γ?暗納杓疲?繆鎦縈霸啊⒊V荻?讜啊⒁欽麇輝暗取
“未山先麓”是計成對中國園林造山藝術的高度概括。在園林的有限空間里造山,必須“未山先麓”,因為有限的空間里面不可能造出山的具像,換而言之,要在有限的空間里面創造無限的意境,即必須是高度的藝術提煉和概括的抽象。“不見廬山真面目,只原身在此山中。”對園林游覽者游覽登山時其視覺只見局部而不見整體的潛在特征,抓住山的主題特征進行藝術創造。也就是要抓住山的怪石嶙峋,老樹盤根的特征,而讓人有“身在此山中”的感受,從而創造出山高水遠的意境。
蘇州園林疊山正是運用了“剩水殘山”而讓游客身如其境。在山水畫名家中,元代畫家馬遠,畫山水構圖只畫一角;夏圭則多畫半邊,對于其非整體構圖,簡率而疏逸的畫法被世人稱為“殘山剩水”。蘇州園林的“剩水殘山”,可以用文震亨《長物志》中的兩句話來概括“一峰則太華千尋,一勺則江湖萬里”,由此可見“剩水殘山”不是偶得的。繪畫講究意境,畫要取“畫外之意”,要“弦外有音”,自然講究如何將意境通過筆墨表達,也就有了“殘山剩水”的繪畫手法。清代畫家方士庶在其《無慵庵隨筆》中寫道:“山川草木,造化自然,此實境也;畫家因心造境,以手運心,此虛境也。虛而為實,在筆墨有無間”說的也正是如此。藝術家創作,無論是造園疊山,還是山水繪畫,必先師法自然,而他們創造出來的作品,卻必須是經過藝術概括的美的作品。
清代畫家石濤說“搜盡奇峰打草稿”,沒有對自然山水的足夠認識,又何來“胸有萬壑”又怎可能“未山先麓”,雖然石濤所講僅對山水畫創作而已,但是卻是疊山理水不能缺少的。由此看來掇山的“未山先麓”和園林“意境”的創造,在中國歷來論畫中所強調的“意在筆先”是一致的。造園和作畫必先立意,成語有“成竹在胸”,也正是講的這個道理。在《山靜居論畫》中方薰有這么一句“作畫必先立意,以定位置。意奇則奇,意高則高,意遠則遠,意深則深,意古則古、庸則庸、俗則俗矣”。造園要考慮地有異宜,疊山也如此。蘇州環秀山莊內假山僅占有半畝之地,卻有“萬壑千山”之貌,這和疊山者的“胸有萬壑”亦是分不開的。園林多用湖石疊山,千姿百態,各具自然之形,正因為如此,當然也就不能沒有疊石前的總體構思,更加沒有辦法按照繪制的圖紙、設計的圖稿施工,而且更加沒有固定的法式可以遵循,全在乎造園家的“目寄心明,調度有方”。
《芥子園畫譜》如是說“凡經營下筆,必留天地。”疊山的更需如此。由于園林的大小不同,在疊山的同時亦要經營好各處,大抵理想化的園林需“可居”“可游”“可賞”若在狹小的環境中,疊“大山”,則何處“可游”“可居”?又怎能有意境可言?
我以為,中國古典園林疊山,和造園者的審美觀不無關系,和造園者的疊石手法不無關系,和造園者對中國傳統山水畫之“意在筆先”不無關系。“未山先麓”和“意在筆先”是在中國水墨山水畫和中國古典園林疊山中藝術創造相同的手法。掇山藝術和山水畫有著很深的淵源。疊山匠人,往往會借鑒山水畫中對景物的處理辦法和對山石的皴法,從而進行藝術的提煉和加工,構成園林景色中的峰、巒、巖、壁。當然可以分為下面幾個手法:
取勢。凡自然山水風光為美者,無外乎,石之秀者,如桂林山水;石之險者,如安徽黃山;石之怪者,如云南石林,諸如此類。而在園林里疊山,要使假山有視覺沖擊力,那必然要為山取勢,也就是要藉山石的形狀掇成自然之勢。或單塊峰石或“峰石兩三塊拼疊”要“上大下小,似有飛舞勢”。峰需有“勢”,無“勢”峰便不能成峰,只是小丘而已。
夸張。為山取勢必定要夸張,峭壁需直,似若刀削;懸崖需懸,似騰云駕霧。這樣才可以造“險”,峭壁懸崖必須“起腳宜小,漸理漸大”,通過夸張的手法,雖然假山并不很高,但給人視覺上有突兀驚人的感覺。
虛實。掇山的虛實和山水畫是有互通的。掇山的虛實,是通過其配景,四季光照的不同來達到虛實的;而山水畫的虛實是通過“墨分五彩”而達到的,但是山水畫的“墨分五彩”則是前人通過對自然風光的寫生中所領悟到的。二者都是對自然風光的藝術概括再創造。
舍取。假山不可能和真山一樣大小,蘇州園林多為私家園林,也就決定了園林的大小不可能同皇家苑囿一樣。“殘粒園”就是寫照。正因為如此,疊山需要“剩水殘山”,通過對自然景物特征的舍取,取其“精神”,去其“糟粕”,達到以小看大,達到“一峰則太華千尋,一勺則江湖萬里”。
這四者是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的,無論是峰巒巖壁。其體量除了要符合形式美,還不能離開一定的空間環境。掇山通過此幾種方法構成,對假山體量關系的把握要可以“橫看成嶺側成峰”。
二 漏、透、皺、瘦
蘇州園林的假山,無論園林或大或小,假山的疊砌多以湖石而成。而蘇州很多園林的假山都有主峰。這些單獨欣賞的佳石,如同抽象的雕塑品,欣賞時,往往以情悟物,進而將它人格化,稱其為“人峰”“圭峰”之類。園林里的主峰,或一或三,多則數不盡,少則僅一峰而已。
園林疊石造山,目的在于“妙造自然”的山林意境,體現出自然山水的精神。以石為峰,是藝術上的高度象征。
對石的欣賞,中國人對石頭的審美觀同外國人大不同。中國人欣賞石,不僅要怪,而且要丑,鄭板橋(1693-1765)如是說:
米元章(米芾)論石,曰瘦、曰皺、曰漏、曰透,可謂盡石之妙矣!東坡又曰:石文之丑,一丑字則石千態萬狀皆從此出。彼元章但知好之為好,而不之陋劣之中有至好也。東坡胸次,其造化之爐冶乎。燮(鄭板橋)畫此石,丑石也,丑而雄,丑而秀。
石頭以丑為美,并不是偶然,丑石“雄”是石本身具有的“勢”,是其本身在靜態中具有的動勢;秀,則是石玲瓏剔透。石之丑屬于非形式上的美,“是對和諧整體的破壞,是一種完美的不和諧”(亞科夫,見《美學譯文》)。以太湖石為例,蘇州大部分的假山均以太湖石掇山,太湖石原產于太湖湖水中,形態多姿,由于風浪的沖擊,使其石面凹凸不平,而且還有太湖石的獨特特征“彈子窩”。唐代白居易在《太湖石記》中寫道“石有聚族,太湖為甲,羅浮天竺之石此焉,今工之所嗜者甲也。”他喜歡太湖石的原因就是因為太湖石姿態萬千,“三山五岳,百洞千壑,”盡在其中。太湖石因為姿態萬千,成為了疊峰石的主要材料。太湖石著名的峰石有,蘇州十中(原蘇州制造府)內的瑞云峰,蘇州留園內的冠云峰,上海豫園的玉玲瓏等。或漏透生奇,或姿態萬千。
當然,我認為,國人賞石之審美意趣形成并不是偶然產生的。人們對石的審美意趣,是從自然中來,到畫中去,又從畫中來,到自然中去,是對自然山水的高度概括。對石的審美,山水畫和掇山之所以相同,是因為兩者都是人們藝術再創造的產物,是都是受人的審美觀所影響的。山水畫的意境的形成,是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而產生的。人們在對美好生活向往的同時,產生回歸自然的想法。而隨著生產力的發展,生活方式的改變,物質生活的提高,產生了園林這個產物。園林假山的疊砌是人們在追求山水畫意境后,回歸自然心態另一物質化的體現,也是對山水畫意境追求的延伸。